赤葦生日快樂。
木葉秋紀討厭秋天。
這本是一個如赤色一般肅殺的季節,卻帶著溫暖的顏色。
在冬天到來之時,一切聲音都寂靜了,將所有想望扼殺。
木葉秋紀討厭秋天。
這本是一個如赤色一般肅殺的季節,卻帶著溫暖的顏色。
在冬天到來之時,一切聲音都寂靜了,將所有想望扼殺。
*
「你在看什麼?」書上投下一道陰影,赤葦抬起頭來,是那副笑瞇瞇的臉,細長的眼睛瞇成一條縫,看不到眼睛。「前輩。」他還打著招呼,那人已經逕自歪著頭看著他手上的書。
「哦,古文啊。」木葉好像充滿興味,插著口袋也坐到長椅上,兩隻腿伸得筆直。
「聽說前輩很在行。」赤葦淡淡地道,垂下的眼睛仍然看著書頁。
「啊~不不不,你那麼厲害一定難不倒你的啦。」我們的赤葦可是優等生,他在心裡想。
被這麼一說,赤葦倒真的起了詢問的念頭,他手指正滑過書頁,卻被遞過來的麵包打斷了動作。
他反射性接了下來,才道:「……謝謝。」
木葉已經拆起了包裝,笑了笑:「我猜你比較喜歡這種口味。」
赤葦沒說自己並不餓,還是拆起了袋子,在這個年紀,剛吃的午餐也沒多久就消化了,作為點心也是剛好。
他們兩個三兩下就解決了麵包,赤葦拿著垃圾去丟,回來的時候木葉已經仰著腦袋在長椅上睡著,他的腳邊堆滿枯葉,淺淺的髮色像是要融進背景。
秋天是他的季節,赤葦這麼想。
他復又坐下,正動手翻開書,肩膀卻壓下了點重量。
『這下……不能看書了啊。』赤葦僵著肩膀,然後慢慢放鬆了背脊,靠在長椅上,沒有驚動睡著的那個人。
書維持著開啟的樣子,赤葦沒有動它,閉目養神了起來,良久他再睜開眼,一片紅葉掉落在始終翻開的那頁。
他才發現旁邊的人已經沒了身影,他自以為沒睡著,卻像做了夢。
他細細想,卻連木葉的表情都不記得。
初秋的時候秋風已帶有寒意,木兔絲毫未受影響地活力十足,聲音仍然大聲,赤葦默默聽著他與小見的對話,左邊的木葉把自己的臉半個都埋入圍巾之中,鼻子凍得通紅,整個人縮著,在寒風中瑟瑟發抖,赤葦懷疑自己再走快點,木葉就會被隊伍拋棄在後頭。
「秋~再見。」有些人經過會跟他打招呼,他才捨得抬起插在口袋的手揮一揮。
「阿秋你也太誇張了吧?」
「囉嗦!真的很冷啊!哈——啾——」幾個人調侃他,他便紅著臉反駁,蒼白的臉才有了點精神。
「前輩喜歡秋天嗎?」赤葦看著葉片被風吹得不斷落下,隨口問道。
「不喜歡。」赤葦側頭看他,木葉細長的眼睛彎彎的,像是故意說出這個答案。
「可是大家都這麼叫你。」他平靜地觀察著他的表情,心裡卻覺得有些奇怪,是討厭被這麼叫嗎?
他知道木葉脾氣很好,大概也說不出叫旁人改口的話。
這就叫好欺負吧,赤葦想,至少他自己是做不到對反感的事物笑容以對。
旁道的楓樹層層疊疊著褐色與紅褐色,橘紅綿延至路的盡頭,風吹動樹頭,便像焰火。
看著這樣的景色,赤葦覺得有些遺憾,他是不討厭的,以客觀的角度,他覺得秋天的景色很美。
「因為我討厭『秋紀』啊。」赤葦微微怔愣,又看向木葉,直到看見他眼睛裡的笑意,他突然發覺自己被捉弄了。
他想了想,忽道:「這樣啊,我是很喜歡前輩的喔。」
木葉瞬間呆滯的表情逗笑了他,他忍不住低下頭,以手背搓了搓鼻子,掩蓋嘴角的笑意。
眼角餘光的那人像是害羞了,漲紅著臉,彷彿此刻他的秋天才真正到來似的,臉頰染上秋意。
「喂喂、你應該把這話說給喜歡的女孩子才對吧。」話裡頗有咬牙切齒的意味,說完就直視著前方,把鼻子又埋入圍巾中,腳步邁得大步起來。
赤葦加快了腳步,才又跟上他,但只聽見他的低語。
「……我是說真的。」
又一陣風吹來,赤葦瞇了瞇眼,木葉淺色又柔軟的瀏海被吹起來,他看見他的側臉,眼神迷茫。
那一刻他想,木葉秋紀真的討厭他自己。
*
赤葦垂下眼睛撐著下巴,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筆,正好看見窗外樹蔭下三年級生走過,那頭淺金髮在幾乎掉光樹葉的秋末變成僅餘的色彩。
沒有如火的紅葉,風穿越樹枝更加輕易,刺骨地吹入窗戶,手邊的課本被吹起翻了幾頁,他突然看見那片紅葉。
嫣紅如昔,似未曾受寒,他憶起這是秋初木葉坐在他身旁睡著那時的紅葉,他越來越覺得那或許只是場夢,不然為何如此悄無聲息。
他拿起紅葉,葉脈曲折,分成細小再細小的分支,幾乎不能看清楚,薄而脆弱,他翻過葉片,心中啞然。
細小的字體爬過葉脈,存在於本該不存在的地方。
『掰——掰——赤葦。』
葉片突然碎裂一角,表面的完美原來只是假象,早已失去生命的紅葉,已經乾枯離析。
他聽見內心微小的迸裂聲音。
掰掰,不是明天見,不是再見。
那個人所有無法解讀的,突然都有了答案。
赤葦走過堆積的枯葉,枝頭上已只剩下寥寥葉片,等待被風吹落。
冬天近了。
他遠遠地看到木葉,筆直地走向他,並沒有表情,好像這不是必然而只是偶然。
他只是確認,他這麼告訴自己。
木葉待他走近了才發現他,在原地只是愣愣地看著赤葦,還是老樣子把下巴埋在圍巾裡。
赤葦難得地不知如何啟口。
「前輩,你頭髮上有一片葉子。」
是了,他是要說這個。
木葉尷尬地勾起嘴角,瞇起眼睛已經是他的招牌動作,好似無奈。一手探上額上不遠,果然摸到不同於柔順髮絲的乾燥樹葉。
他順手連著瀏海以手掌壓著眼睛,也壓下眼中的酸澀,喃喃自語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話。
「……再一會兒,秋天就要過了。」
他摘下葉片,後輩站在他面前,沒有笑,卻隱隱帶著笑意。
「這樣,好像狸貓。」他指著自己的額頭。
木葉隨之笑起來,就這麼手拿葉子貼在頭髮上。
「快叫我狸貓大人。」
赤葦的笑意漸漸褪去「那麼,狸貓大人,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?」
「嗯?」
「木葉前輩討厭我嗎?」
木葉克制不住笑出聲「……你在開什麼玩笑啊,赤葦。」他張開眼,眼睛的反光彷彿方才笑出了淚水。
「誰都不會討厭你,赤葦。」他這麼說,帶著奇異的溫柔。
赤葦沉默站在秋天裡,冬日的風聲已從遠方颯颯吹來。
「……那麼是喜歡嗎?」
木葉的笑容凝固了,任風吹動頭髮,誰都沒有說話,彷彿過了三個秋天。
他露出一個赤葦覺得難看的笑容,他從未見過那麼難看的笑。
「你說什麼?」
赤葦動搖了,語末也開始搖晃,本來就形如假設。
一切都可以是個假設,如同「那片紅葉只是偶然」的前提。
「……那麼是喜歡?」他不確定地又輕聲道,在他面前,最後一片秋葉落下,風聲彷彿也連帶帶走了聲音。
無色無聲的冬,無悲亦無喜。
「狸貓大人答應你只回答一個問題。」木葉拿下樹葉,弄亂的頭髮翹著雜毛,在陽光下反射著光。
「但『我』破例再回答一個。」他勾起嘴角,這回赤葦明白是真心實意的笑了。
「……喜歡喔。非常……喜歡。」
雖是笑容,但赤葦從未見過如此寂寥又蕭索的笑。
彷彿凜冬將至。
END
OMAKE
冬天的風很冷,彷彿能穿越心中的空洞一樣。
赤葦抿脣向前走,直到靠在木葉身上,令他睜大了眼。
他感覺到頰邊軟軟的頭髮,他閉上眼摩娑,輕輕擁抱著他,嘆息一般說:「木葉前輩真是麻煩。」
木葉埋在赤葦肩膀裡,猶豫了一會兒回抱,赤葦的大衣毛料有些粗糙,卻讓他覺得指尖癢癢的。
「……什麼意思?」
「我也是的意思。」
木葉覺得鼻子剎那一股酸澀湧上,他以為他必定跟那些葉子一般,注定是滿地的失敗者。
「……你確定?」他擤擤鼻又問,帶著鼻音。
赤葦曾經假設一次又一次,但最後他推翻一切,只覺得再也沒有如此蕭索的冬天了。
再也不會有了。
「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