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 大地生賀
大菅--日常十二題
題目來源:http://www.plurk.com/p/kc9lhu
#1牽手
他們並不常牽手。
除了行人的眼光,當然也是沒有那個必要。
但偶爾,在人潮擁擠的時刻,觸及的手掌心卻是特別溫暖。
彷彿震動著心跳的手心。
人群中,只有他,在迎接、在等待他的手。
然後他握住這段頻率,鼓動漸漸同調。
有時候菅原會想,若是他們從不認識,那就只是雙陌生的、素不相識的手。
一點也沒有特殊之處,沒有那樣子獨一無二的紋路,這麼想著,他如同爬小山般悄悄攀附手掌直至覆蓋正在盯著電腦專心作業,戴著眼睛的那個人之手。
他似毫無受影響般兀自動著滑鼠,也不管其上的小小累贅,菅原的手就這樣跟著他移動、然後點擊,右鍵;左鍵。
「嗯?」澤村發出漫不經心的鼻音,菅原無法解釋他有多喜歡這一聲應和,於是他直接捉起他的手,細細研究。
「怎麼了?」他一手摘下眼鏡,嘴角微微上揚地問,也不惱徹底地被干擾作業。
「沒什麼。」菅原觀察著他的手,有點粗糙、溫暖的顏色,上面有較深的手紋,但卻不複雜,乾脆俐落。
「沒什麼。我只是看看。」
雖這麼說,但他們都笑了。
某一天,空無一人的街道上,菅原忽然牽起了澤村的手。
細細從縫隙中穿過手指,直到密合在一起。
傳說中的戀人牽手。
澤村心中略略詫異,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牽。
但沒走多久菅原卻笑了出來「大地的手,都是手汗。」說著他微微鬆開了手,他們指尖連著指尖,保持著剛剛好的距離。
「也許那樣不適合我們。」澤村說。
但他們仍可以換個方式相愛。
指尖摩擦著對方的手心,直到其上的薄繭,或是生命、感情、智慧都深深記憶,他們能不能,一起走一趟顛簸的掌紋?
然後他能閉著眼睛找出他手心的痣,或是無名指上,通往心臟的血管。
咚咚、咚咚,不必開口,脈搏說著一句句銘記於心的話語。
END
#2 買東西
思考著對方喜歡吃這樣東西,而下意識地放進購物籃中,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習慣動作了呢?菅原回神過來才發現,不禁莞爾一笑,卻還是任由它繼續放著,並捨棄一些自己的喜好。
商店街最後一個攤位的鯛魚燒,他很喜歡的樣子。
給他一個驚喜吧。
回了家才發現,擱在桌上的購物袋,放了重複的東西,甚至連他放棄沒買的他也已經購齊。
「上次你說這個很好吃。」澤村正要拿出熱呼呼的鯛魚燒,卻看著他的手一楞。
他們不禁相視而笑。
我以為你今天不會買菜的。
嗯,的確是心血來潮。
連匆匆而來的興致都一樣默契。
下次,還是一起購物吧。
不過不同口味的鯛魚燒,可以交換著吃。
覺得好吃的不是你嗎?
欸?難不成你沒那麼喜歡?
『鐵定是配著你的笑容,才覺得有滋味吧。』看著菅原的臉,澤村不自禁地想。
搞半天我們都以為對方很喜歡啊?
「不。」菅原咬了一口澤村遞過來的食物「從現在開始喜歡了。」
摻加了美好回憶的任何食物,果然都很美味。
於是他們一起購物。
手指尖碰在一起的時候,澤村說了:「抱歉,剩最後一包了,可以讓給我嗎?我的戀人喜歡吃這個。」
菅原露出狡黠的笑,道:「喔?如果你的戀人長得比我帥的話,我可不會輕易讓出來喔。」
「嗯。」澤村輕應一聲,覆上菅原放在包裝上的手「我勉強承認你是比我帥那麼一點。」然後抓起菅原的手連同那袋『激辛咖哩包』一起放進購物籃中。「不讓就算了,一起帶回去就好了。」他笑著,推著推車繼續起步。
「欸——要不我連烹調也一起做了吧。」菅原跟著他的步調慢慢走。
「那個就敬謝不敏。」
他們就這樣一步一步,不快不慢地走著,好像一切都很自然。
殊不知每個腳印都是時間。
他們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,但所幸直到現在,他們還是並肩而走。
所幸他們都一起經歷過了。
從超市出來,不小心花光了身上的錢,兩人搜遍身上角落才湊出一尾鯛魚燒的錢。
那就一起吃吧。
然後猜拳決定口味。
「嘖!」小小的嘖聲抱怨。
但幸好你愛的口味我也愛。
END
#3 吃早餐
咖啡機慢慢地濾出咖啡,濃郁的香氣即刻充斥鼻間,澤村對於咖啡並不要求,剛好就好。他跟著隨手打開的收音機哼唱著〈Going To A Town〉,一邊拍打著咖啡機,唱到「I'm so tired of you……」他心想,無論Rufus Wainwright厭倦什麼,他是絕不會厭煩這樣的早晨。
慵懶而慢板的早晨。
「Tell me~」
「告訴你什麼?」一道聲音倏然打斷澤村的哼唱,事實上他也只在「Tell me」兩個重音唱得特別大聲,其他記不清的歌詞就這樣糊弄著唱在嘴裡。
他轉身,菅原帶著疲憊充滿睡意的臉映入眼簾,他還打了個呵欠。
來了,他不會厭倦的人。
「現在才醒啊。」
坐在被爐裡菅原還是昏昏欲睡,側臉貼著桌面,澤村拿著馬克杯塞入他手裡,菅原兩手環握著馬克杯,好像很溫暖的樣子,澤村轉身開了電視,卻沒有關掉收音機,並叮囑了一句「在被爐裡窩著會睡著的喔。」
直到「ain't gonna be alone」最後一段長音唱完,澤村看了一段氣象回頭,正要開口「菅……早餐……」卻發現他握著咖啡就這麼睡著了。
「またテレビつけたままで スヤスヤ どんな夢見てるの?」收音機換歌了,配合著眼前情境,澤村忍俊不禁笑出來。即使是在桌子上睡著,他的神情仍那麼安穩,慢慢地、綿長地呼吸著。
他就這麼看著看著,不小心眼皮也漸漸沉重。
幸福令人酣眠。
你在做夢嗎?夢到了什麼呢?能不能也進入你的夢鄉呢?
慢板的早晨一聲一聲越來越慢,直到休止符。
菅原醒轉時猶迷糊著,肩頭上的毯子卻先滑了下來,他擤擤因為起床而有點鼻音的鼻子,咖啡香仍圍繞在鼻間。記得大地幫他泡了咖啡,抑或這是夢境呢?他下意識地縮縮手,卻發現握緊了另一個人的手。
喔,比咖啡溫暖的在這裡。
澤村在桌子對面睡著,伸著手被他覆蓋在下。
電視已經關了,收音機也寂靜無聲,只有滴答滴答的時鐘聲。
菅原沒有動自己的手,在桌子另一邊卻發現一張紙條。
「因為你睡著了所以早餐泡湯啦。醒來一起吃早午餐吧。」菅原看看時間,嘴角上揚,哎……都這個時候啦。
手心的溫度發燙,溫暖令人偷懶。
休止符畫到此刻也差不多了,菅原以「大地。」作為早晨第一個音。
他甦醒的時刻,就像漫長的附點,終於還是繼續奏了下去,儘管是慢板三拍子,如此低緩而沉靜,但每日每日重返伊始,反覆記號,與反覆記號,沒有終止符。
最後他們在被爐裡以腳趾推搡做早午餐的責任,或是其中一人起身去買,不然打個電話叫外賣。
他們不是真的偷懶,只是在他們享受完溫暖的餘裕前,暫時只能餓著肚子了。
END
#4 看書
他們會各自做各自的事,在同一個空間裡。
漸漸地已經是習慣。
如果房子再大一點就太空曠,再小一點就太擁擠。
這樣子,這邊零散地堆著澤村的CD,那邊放著菅原的美國影集,也許有塵封的吉他,也有幾株觀賞植物、成堆的書籍、話講到一半放下的水。
然後再放上兩個人。
剛好是生活的形狀。
凌亂到剛好的程度,就還能找到自己的東西,偶爾將對方的物品歸位,不小心好奇起來,查看了一下午,回神過來發現四周一片狼藉。
他們就是這樣在一起。
不一定每個人都像他們一樣,而他們有他們的方式,那是一種默契。
「在看什麼?」菅原低下頭,剛洗完澡的熱氣帶著清澈的味道,澤村稍稍偏了偏頭,視線卻沒離開正在看的書。
「最近長官迷上了葡萄酒,他熱情地推薦我,但我一竅不通……」光聽聲音菅原就猜得出他眉間有幾波皺褶,澤村翻開的頁數上,正在為入門者解說基礎知識。
他看向桌上的酒,澤村繼續道:「這是他送我的酒……唔,我正在想怎麼喝。」旁邊擺了三種杯子,規格不一。
菅原知道,澤村屬於那種會看完使用說明書的人種。
忽然之間,視線昏暗。
「不先試試盲飲嗎?」他的聲音似一種邀請。
直到冰冷杯口碰觸嘴脣,澤村方知是真真正正地盲飲,他眼前仍被菅原的手遮掩,初入口中的味道刺激而酸澀,他無法抱怨菅原有些粗魯的動作,因為他被大腿上的觸感分去了心,另一個人的體重附加上來,他被壓制住了,動彈不得。
沿著嘴角滴落的汁液,被另一雙脣吮去,他一點一點留下痕跡,拾級而上,直到探索至脣,然後他們交換舌尖,漸漸地不酸了,在反覆攪弄混合中,變成彼此的味道,酒水早已吞嚥,喉嚨卻乾渴起來。
他摟著他的腰,進行葡萄酒的初級知識。
是波爾多亦或伯根地的形狀?嗯……軟木塞上的香氣,是醞釀許久,未曾開瓶的良飲,不等醒酒就品嘗的話,會被他的苦澀嗆到嗎?
但他等不及了,等不及了。
試圖搖晃,只是連他都一起暈眩。他會漸漸醒過來嗎?如他漸熱的體溫。最後看看他的顏色,嗯,看不透、他是飽滿的成色。
他屬於哪一株葡萄?又在什麼時節採收?他曾結過冰霜嗎?從什麼樣的土地生長?濃嗆的單寧衝入口中,只怪他太急躁,但他用舌尖徹底去感覺,木桶、果實、香料……啊,其實他猜不透他。
他挪開他的手掌,只想好好看看他,讓他們看著彼此。
原來不似他的聲音一樣鎮定,是因為主動的行為而感到害羞嗎?
就像吞入口中後湧起的香氣,原來他是這個模樣,遠比想像中美好,事實上他還沒有真正品嘗。
菅原的手環住澤村的脖頸,而澤村埋在他的頸首,髮與耳的分際。
他們不需要太多言語,他們只要專注彼此。
他是本不必閱讀的書,就像剛開始,他們也不知道彼此的模樣。
如盲飲。
所有使用說明都緩緩了然於心,注入生活裡,融合一起。
愛與被愛本就是一場摸索,沒有答案。
玫瑰紫的液體殘留脣上,他以舌尖描繪,它就一點一點滲透,彷彿拓印於脣紋之上,而他們都沾染了一樣的顏色,像是醉了。
他便是他的那瓶酒,那個年份,那份剛好的經年。
他會慢慢地、悠長地品味,就像他們滋潤已久發酵的溫醇感情。
「讓我嚐嚐你的風土*吧。」他低聲說。
END
*Terroir:風土條件
#5 抱抱
菅原覺得最近自己的精液濃度大概如早餐的豆漿一樣濃。
炎熱的酷暑讓他們提不起勁親熱,下半身懨懨地,只撐得起短暫的衝動。
僅僅相互貼在一起,沒一會兒他們就全身淋漓。
菅原與澤村赤裸著交錯頭顱,如交頸的動物,彼此慰藉,汗水沿著臉的曲線滑落,經由鎖骨,起伏於褐色肌膚之上,他們淺淺地喘息,直到呼吸急促,他們握著對方,貼在一起摩擦生熱。
濕髮服貼在額上與耳邊,他們微微閉眼擱在對方肩膀,如棲息的鳥,漸漸地他們動作漸緩,不由自主笑了。
笑了於是興致全無,各自癱軟。
「唔、實在太熱了。」菅原低聲抱怨,他感覺自己就要蒸發在這個夏日,熱氣讓他的頭發暈,有如中暑,全身黏膩,兩個發熱體更不想靠在一起增進溫室效應,夏天居然令他們連擁抱都困難。
而他們只供得起一檯呼呼吹的風扇,不然就只能在外開房了。
噢,饒了他們吧。
不滿足。
明明在相知之前全然依靠自己,什麼時候開始也已經耽溺於互相溫存?
還是習慣使然?
他們沒有想到他們會習慣做愛,卻已經記憶在身體深處。
「不行!要想個辦法!」菅原跳下床,大聲宣告,然後澤村把手放在他伸出的手上,他們匆匆忙忙脫著衣服,三兩步走入浴室,轉著圈如跳舞。
大力的水柱沖濕了他們,帶走身上的暑氣,他們跌進浴缸裡禁不住笑了起來。
在如大雨般的水裡,眼睫毛的水珠來不及眨眼就落下,他們忙著親吻。
鬢髮與瀏海盡皆淋濕,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,彎彎曲曲,如他們身體蜿蜒的水痕,他們擁抱,額貼著額,然後突然靜止。
原來可以好好抱著彼此他們就很滿足。
在開始之前,他們反而慢了下來,享受此刻我愛你、你也愛我,他們慢慢地相愛。
明年、後年、以及之後年年,他們會依然如此,時而急切如年少時候,時而又懂得放慢步調。
他有一部份仍像從前,不好的習慣與小脾氣卻漸漸改了,但又隨之增長了固執與彆扭,埋頭生起悶氣。
但他們知道他們是為了彼此好的。
於是也吵不起來。
浴缸的水漸漸漫了起來,淹過他們的肩頭,澤村要比菅原慢一些些,再等等,等一下下,他會在水中進入他,帶進一些水,會有些乾澀,但最後總會習慣。
再一會兒。
他們靜待著。
END
#6 相談
「怎麼有點吵?」
「天陰了,風很強,我怕等一下就下起雨了。」
「我這邊天氣很好。」
「真羨慕你,已經連續好幾天天氣很差了,然後一直喝到難喝的咖啡。」
「哈哈,看來你很難受啊。」
「嗯……我想回家。」電話那頭的聲音低了下來,帶著一點沙啞。
「我買了一組組裝式櫃子。」
「我猜猜,是上次IKOA那款有著橘色門的那款嗎?」
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你上次看起來就深受吸引。」
「我以為我藏得很好……啊、上面說,建議兩人組裝。」
「我很快就回去了。」
「什麼聲音?」
「你聽見了嗎?飄起了雨,我沒帶傘啊。」聲音聽起來有些懊惱。
「別感冒了啊。」
「我會小心的,一個人生病是最糟的。」他以公事包遮著頭,稍稍探出眼睛查看,卻覺得雨只會越下越大。
「如果真那麼不幸,你不會一個人的。」
「那好啊,快遞菅原孝支過來,我不藥而癒。」
「啊!家裡這裡也下雨了,太陽雨。」
澤村很想鑽進話筒裡,回家去,他的家在離他很遠的地方,現在就貼在他的耳邊。
「我決定跑回去。」澤村下了決定,正想掛電話。
「大地,你離旅館很遠嗎?」
「其實不遠了,怎麼了?」他聽見電話那邊的嘈雜聲,伴隨像是在移動的雜音,砰砰咚咚的,片刻之後,菅原的聲音已經不像在室內那樣背景音沉靜。
「快!大地!跟我一起跑!」菅原歡快的聲音從而耳朵那旁傳來,澤村卻一時懵然,直到菅原再次催促。「大地!」
他的身體先於腦袋衝出了雨幕,他滿臉是雨,吵雜的世界中卻始終有一個地方安靜,他衝刺了一段,沒多久終於到了旅館。
他這樣跑著的時候,好像回到多年前,他們仍是少年,他停下來的時候還帶著些許興奮,跑步帶起的熱度與身體的冷意此消彼長著。
「到了嗎?」那邊的聲音傳來,好像還帶著那裡的陽光與溫度。
澤村忍不住低聲笑了「你是小孩子嗎?居然跑出去淋雨。」記得孩童時喜歡在雨裡衝刺,但已經不這麼做很久了。
菅原也笑了「很好玩啊,在雨裡面全力奔跑。」
澤村好奇地問:「那你跑往哪裡?」
「你的方向。」
兩個落湯雞於是掛了電話各自去洗澡了。
澤村泡在熱水裡想了想覺得還是過於魯莽,但若被大雨困在外面他也很困擾,至於菅原,大概是一時興起吧,他也習慣這樣的他了,他又不自覺勾起嘴角,看著水平面上被他弄出的動靜,將自己的臉半張埋入水面。
他想他了。
他在睡前又打了一次電話,那頭已經發出濃濃欲睡的鼻音。
「你如果感冒了怎麼辦?」他不禁擔心地問。
「那你快點回來啊。」菅原的尾音拖得老長,字字帶著濃重的鼻音,講話已經有點心不在焉。
被他這樣一說,澤村也不知道怎麼講他了,只好作罷說道:「晚安。」
那邊已經沒有了聲音。
澤村掛了電話,裹緊棉被,準備再次面對一個人的夜晚,並不會很快入睡,但他也只能無奈地等著睡眠到來。
電話卻再次響了。
「……大地?」菅原的聲音迷迷糊糊,明明已經說不太清楚卻還是打起精神想說。
澤村很意外,因為菅原明顯很想睡了。「嗯?」
「我剛剛有記得說嗎?晚安。」
澤村不禁失笑,心臟卻砰咚砰咚大聲跳著。
「嗯。」
那邊的人像終於完成了任務,滿足地呼出一口氣,變成電波、再變成沙沙雜音。
他閉上眼,靜謐的房間像是變成他心臟的心室。
最後澤村很快就睡著了,他的心情很好,今天晚上,他就可以回去了。
回到陽光、雨、以及他在的地方。
END
#7 坐車
車子的一個顛簸震醒菅原,他欲張眼瞳孔就立刻被陽光閃得收縮,他反射性伸手遮擋,他一時恍惚忘記了自己身在哪。
身邊的澤村安然地避著眼仍在睡,並沒有受到他影響。
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肩膀,剛剛兩人的頭相抵,他又輕輕靠了回去,以免澤村的頭掉下來。
他們要坐長途巴士去旅行,車上大部分乘客都睡成了一片,誰也不認識誰。
菅原眨眨眼,窗外的景色快速退過,他還沒有完全清醒,眼睛無神地追逐一棟棟房屋。
這是哪裡呢?
會通往哪?
他們會一起走到哪裡?
旅行是種拋離,彷彿塵世只是前世的喧囂,在遙遠的地方,沒有人認識他們,他們更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。
只有他們。
車子迅速疾駛進隧道,視線一下子暗下來,這是一個很長的隧道,車廂內非常昏暗。
隧道是一個神奇的空間,它是一種通道,而它真正會通往真實的世界嗎?
或許他們將會前往一個再也不能回去的地方。
菅原摸索著澤村的手,輕輕搭在掌心,而澤村似有所感,反手握住了他,呼吸粗重了一點,大概是沒有睡得很熟吧。
菅原因為這樣的相握突然感覺到安心,懸在半空的心臟像是緩緩降落下來,落在這個小小的空間。
無論如何,他始終在這裡,在身旁。
他動了動手,他們手指交叉著手指,又變成十指相握。
就這樣,無論去往何方,都很安心。
車子駛離隧道,迎面的陽光大片灑落,菅原瞇起眼,鼻間還有澤村髮絲的味道。
陽光照亮他們的手,他們仍沒有放開。
他們可以去往任何地方,然後繼續緊握著手。
隧道的洞很快就小得看不見。
無論之前的世界是什麼,他已經選擇了這一條路,然後義無反顧地直直前進。
END
#8 換衣服
「大地,你看。」
澤村正在翻找衣櫃,打算換衣服,菅原仍坐在床上翻著雜誌,不知道打算何時才動作。
澤村也懶得催他,他也習慣菅原有時候會分心做別項事情,東摸摸西摸摸的個性,所以他預先將菅原的背包拿出來放在桌子上,順手也抓起自己的東西塞入包裡。
澤村湊過去看菅原手上的雜誌,菅原指著上面的圖片道:「這是票選男生脫衣服最帥的姿勢前十名欸,你覺得咧?」
澤村順著他的手指看著,一面不自覺學起照片上的動作「這樣……這樣嗎?」
菅原摸摸下巴,皺起眉「好像不太一樣?」
「嗯——」澤村又擺擺手,覺得自己的手好像要打結了,菅原也過來幫他一把,擺弄著他的手「喏、就這樣往前脫?」澤村一用力,背部的蝴蝶骨凸出來,背部的肌肉緊繃起來,經常鍛鍊的身體呈現恰好的鬆緊曲線。
菅原心一動,突然覺得這樣的排名也是其來有自,不是空穴來風。
他拉下動作到一半的澤村的頭,隔著衣服卻準確無誤地親向嘴。
澤村被打斷了一瞬,隨後更快地脫下衣服,嘴角已經堆起笑「幹嘛?這樣不是更近?」說完俯身就啄了一下菅原的脣。
他們互相對視了一會兒,澤村像突然感覺到什麼,往下一看。
菅原紅了臉,不待他開口就按著他抱入懷裡,張口咬住肩。
他咬得一點也不疼,澤村順勢擱在菅原肩上的頭也感覺熱氣上湧,他開口,還有點啞:「如何?」
「嗯——還不錯。」身材也不錯,菅原忍不住輕笑出聲「呵——」
澤村拉開點距離看著他「那你也脫吧。」
菅原還是笑「噗——這樣我們就別出門啦。」
澤村皺眉,像是覺得可惜。
他們互看了一眼,忽而都笑開來,大概是看懂彼此眼中的訊息——回家再來。
END
#9 晴天
「嘿——!大地!」菅原跳耀至至高點,手延伸出去更高的地方觸及球,力量又繼續傳導,球旋轉出去,澤村的掌心伴著風已至,扣了下去。
澤村落到地面的時候,哨聲剛好到了「比賽結束!」
澤村與菅原互相擊掌。
對面的球員還在喘氣,燈光照亮他汗濕的額頭,他看著澤村與菅原的動作無奈地一笑「你們還是默契那麼好。」
澤村擦擦頭頂的汗,笑道:「現在不比從前了,才那麼一會兒就流那麼多汗,以前打球就像體力永遠用不完一樣,打個一整天也不會累。」
「是啊。」菅原在一旁插著腰附和。
「喔——對了,你們是高中時候就認識的嘛,現在都大學畢業了還那麼要好。」旁邊一人說。
對面的球員是今天第一次與他們交手,聞言露出驚訝的神色:「這樣你們認識可真久,難怪默契沒話說。」
澤村與菅原相視一眼,彼此都看見對方眼中的笑意。
雖然平日工作也很忙,但是他們還是會空出時間給他們共同的所愛——排球,在週末的時候去附近的體育館與陌生人組成野隊,去的時間久了,變成球友,也有對手與朋友了。
菅原時常笑著說他們大概打著打著就一輩子了。
澤村沖完澡出來的時候更衣室已經幾乎沒人了,他擦著短而硬的頭髮——這髮型也是十年不變——看見菅原已經換好衣服了。
「大家都回去了?」他套上衣服,與菅原一起走出更衣室,才知道空無一人的原因——下雨了。
澤村透過體育館的窗戶往外看,淅淅瀝瀝的雨不停落下,在屋簷滴成串。午後雷陣雨,一下就是滂然的雨勢,不知何時才會停歇,澤村往左一看正巧看進菅原眼睛裡,他明白他的意思。
他們都沒有帶傘。
暫時只能在體育館內等雨停了,澤村撿起球場一角的排球,隨意把玩起來。
見狀菅原笑笑:「真覺得力不從心?」
澤村盯著球若有所思「嗯,與想像中的動作總有點偏差。」說完他做了個苦笑。
「嗯,今天最後一球,你勉強了吧?」
澤村移開視線,看著他,只是說:「不愧是菅。」
菅原聞言一笑:「你可以不承認。」
澤村做了個『不行』的表情「在你面前我總是無所遁形。」
「是嗎?我可是只惦記著你的好。」
雨聲中,館內起了微冷的濕意。
澤村把球推到菅原腳邊,球慢慢滾動直到抵住菅原的腳停下來。
他們無聲地望著彼此。
菅原笑起來,招牌的痣在眼角晃。「害羞了?」
澤村摸摸毛絨絨的後腦勺,並不答話,在一起那麼久早已不會容易害羞了,只是他言語上的小欺負,對他來說是種縱容而已。
他探過身,冰涼的手輕輕環住他的腳踝。
氣氛似乎一下子變得危險起來。
菅原順勢躺倒在冰冷地板時還掛著笑意,溫熱的身軀漸漸壓上來。
他低下頭耳語「那像這樣是好、還是不好?」話語底下帶著試探,也隱隱有著期待。
這話讓菅原的心上如羽毛輕輕搔癢而過,他不住吃吃輕笑,乾脆戳破曖昧情況,環抱住熟悉溫暖的他。
「好啦,我知道你妄想在這種地方很久了。」
「什麼!才、才沒有。」靠在菅原耳邊,滿是他氣息的地方,澤村大窘,結結巴巴否認。
「不然呢——器材室?更衣室?」
澤村臉紅到耳根了,拉開距離「菅——」說到一半卻倏然停止,對上另一張紅撲撲的臉。
「我都想過了你不可能沒想過。」菅原說,好似在耍賴,透亮的雙眼閃著光,伴著嘴角止不住的上揚。
澤村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堵住他的脣,冰涼冷透的雙瓣很快就彼此取暖。
誰也沒注意到,窗外雨霽,在水窪上劃出一道彩虹。
(當然他們還是懂得適可而止的。)
END
#10 雨天
澤村在微涼的雨意中甦醒,然後他睜著眼聽了一會兒。
夜裡身邊的人輪廓模糊,只是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來樣貌。
但他已經在腦海中演練多次,閉上眼睛都記得清晰。
他披上羽織,看著窗外的樹影被雨滴打得搖晃,他忍不住想這個城市的水將會流向何處。
點點滴滴,最後匯流在一起,終不知去向,是大海嗎?他鼻腔間充斥涼意,嘴脣上乾癟的皮蜷曲在一塊,他便用溫暖手指的熱咖啡濕潤他們。
「睡不著還喝咖啡?」不知何時從他披著的羽織鑽進來的如貓兒的人在他身後環住他的腰,靠在他肩膀,側頭問。
他只是微微笑了,轉身時順手擱置了咖啡在窗台上。
然後他回抱住對方,沙啞的聲音低低說:「已經凌晨四點了。」
月色照進屋裡拉長了兩人的影子,雨水的溼度彷彿也循著同樣的路滲透進來,空氣間盡是水氣。
只有懷中的人是溫熱的,散發著熟悉的氣息。
他埋入菅原的髮間,柔軟的頭髮輕輕搔癢,菅原的手搭在他背後,傳達著安心的力量。
「被菅察覺了呢。」
「大地的一切我都知道喔。」他感覺得到那人笑起來,瞇著眼,眼角帶著細細的皺褶,是溫柔的笑意。
『謝謝你。』澤村在心裡想,因為說出來會被菅原罵道:我們之間不需要道謝。
本也沒什麼,就是個如雨水一般涼的夜,在天亮之前就會好了,在雨停當下就會好了,但你不讓我獨自面對,我也坦然接受你的溫暖。
他慢慢摩娑他的臉,手指挪移,拂過臉頰與眼瞼,月光在立體處投下亮光,沿著他的鼻翼落下蜿蜒的陰影。
隨著他動作菅原小小彎起眉,終於忍不住笑了「……好癢。」澤村禁不住去親吻他的鼻頭。
我們相愛的證據必在這些細節,在你的眉眼,我的指間,我們之間0釐米的相觸。
縱然生命偶有雷雨,但你總在適時的時候,給予溫暖的懷抱。
什麼都不必說。
那就足以度過所有偶陣雨。
END
#11 途中
菅原發現自己坐在一台公車上。
窗外樹影稀疏,陽光有些蒼白,應該是很溫暖的,但他沒有感覺到太過熾熱的溫度。
公車的速度剛剛好地緩慢,一如往常帶著穩定的節奏,像是催眠曲。
他靜靜地看了窗外一會兒,然後看像車上,車上空無一人。
司機也看不清面容。
忽然間公車停了下來,然後有人上車。
是媽媽與小時候的自己。
剛開始他沒有立刻認出來,因為媽媽也年輕了好幾歲。
他看著戴著寬帽沿的自己走過去,穿著幼兒生不易弄髒的衣服,他不禁跟著轉過頭,他們坐在最後座。
公車發出放氣一般的聲音,又停了下來,菅原回頭張望,換成小學生的自己揹著黑書包,與同學一起嬉笑著上車。
啊……XX好久沒聯絡了。
就這樣不知不覺,中學同學、鄰居、親戚,紛紛都上了車,每當來到一個新階段,上一批的乘客就突然消失了。
公車停了,他隨著慣性抓著前面的座椅,身體前後擺動。
一個人上車了。
菅原看著他,他就這樣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。
剛剛他旁邊的座位一直都是空著的。
大家紛紛坐在不同的位置上,好似跟他沒有關聯。
然後東峰也上車了,高中時代排球部的部員們吵吵鬧鬧地走上來,經過他們,最後排球砰砰砰地溜過走廊。
他跟澤村的頭自然而然地跟著球擺動著,然後他忽然回頭看向他。
菅原覺得這個笑容有點熟悉。
還帶有青澀的、高中時的大地。
下一站停靠前菅原的心不禁提了起來,在公車停下來的時候,他忍不住抓住了身旁人的手,捏住他的掌心。
他很快回握,捏緊的力量像要傳予他如同那個力道的堅定一樣。
他側頭看向他,卻已經是稍微成熟的、大學的大地。
很快地大學同學們消失了,人越來越少,再來是僅有的工作夥伴。
身邊人的手改為以掌覆上他的,他們的手一樣有些痕跡,比起少年時候更加寬而大的手掌,令人安心的線條。
菅原瞥見上頭的戒指,抬眼一看,正是天天見到的臉,那麼熟悉,上面的每個紋路,他都記在心裡。
再次停下的時候,有人開始下車了。
不知道從哪來的人從走道後筆直地走向前方,毫不猶豫地下車。
菅原漸漸懂得他們不道別的背影有著什麼的含意。
在父親與母親走的時候,他緊緊捏著大地的手,怔怔地望著他們,無法動彈。
那隻手已經有了皺紋,但卻仍然帶給他力量。
他走的時候他不敢置信,一度拉著他的手不放,只覺掌心霍然充滿了冰涼的空氣,但最後只能看著他黑中摻著白的頭髮朝著前方走去。
他坐在原地翹首,與所有人不同,他扶著下車處的欄杆時,回頭看了他一眼。
他微笑著擺了擺手。
菅原不由自主也朝他揮了揮。
然後他又獨自一個人坐在空無一人的車上,遠處亮著並不刺眼、溫和的白光,好似在溫柔地接受著他,他望著前方,覺得漸漸地安靜下來。
他的身體漸漸縮小,逐漸變成如嬰兒般幼小及嫩白。
他想睡了。
菅原醒來,眨眨眼,發現手正與人緊握著,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,然後他才聽見自己的心跳聲。
他微微彎曲手指,那人被他吵醒,朦朧地道:「怎麼了?」
他又縮緊了手,起了薄薄的手汗,但他能感覺心臟的血液流動至掌心,向下撲咚撲咚地拍打著。
雖然他沒問,但他想這人的回答,一定也與他一樣。
——會害怕嗎?
——不會。
他靠過頭去,聽見他的心跳撞擊在胸膛上咚咚、咚咚的聲音,他為他明天早上醒來,仍能在耳邊聽見這樣的鼓動而安心。
於是他又再度睡去。
END
#12 兩人靜
白色棉被如山巒壘壘,從中冒出一顆灰色的頭,雜亂的頭髮糾結翹起,像是雪地裡的一隻灰兔子。
菅原茫然注視窗外雪白的陽光一會兒,才意會到已經是白天了。
他想了想,躺回被窩裡,拱了拱另外一人的下巴,那人動了動,習慣性地——像是做過無數次——伸起手抱住他。
因為被窩外的寒冷,菅原的頭不住往澤村溫暖的胸膛鑽,他伸手也抱住他,腳抬起放在他的小腿,像章魚一樣抓住他。
澤村終於醒了,他睜開眼睛,眨了好幾下,意識到懷裡的人,他沙啞地低聲道:「早安」。
他又發呆了好一會兒,沒多久眼神變得清明,他終於醒了,他於是滑下枕頭,鼻尖抵住菅原的蹭了蹭。
「菅,早安。」他輕輕在他的脣上啄吻。
菅原睜開眼,還帶著睡意,小小打了個呵欠,伸手摸了摸澤村的下巴,眼神好似沒有焦距,他咯咯笑起來「粗粗的。」
澤村也戳戳他下頷,像是一片新生的青草地,他輕笑:「你也是啊。」
終於兩人著手起床。
一左一右並肩刷牙,再一起刮起鬍子,對著鏡子打了個呵欠。
菅原罩著厚厚的外衣,轉身對經過的澤村招呼道:「看!融雪了。」
由於半夜是澤村生日的關係,他們很晚才睡,現在起床,陽光已經高高懸掛,在雪上反射著光。
澤村見狀攏攏袖子,好似真的打了個顫「這樣外面一定很冷。」
「嗯。」菅原看看雪地融化的痕跡「不過是晴天。」
他們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後,換上厚衣服出門,這天商店會提早關門,要買東西只能提早了。
「喏、壽星可以隨意買。」菅原一揮手,像是招待一般。
澤村笑起來:「你一副『這裡我全包了』的樣子。」
不過他還是只買了需要的東西。
菅原比平時還要興奮,哼著小調挑選火鍋料「明天吃大餐~火鍋~♪」他拿起螃蟹「還有大螃蟹♫」
澤村瞥瞥他的籃子,覺得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,不過他還是別繼續看下去更好。
兩人從電車下來的時候卻下起了雨夾雪,早上的陽光已經消失,天空陰陰灰灰的,他們狼狽地拉起帽子勉強前進。
風大,他們抓著彼此的手免得一個走不穩滑倒。
終於到家門前時菅原眨眨眼,睫毛上的雪花落下來。
他看著暫時還不停歇的雨喃喃道:「唔、霙……」他鼻子呼出熱氣,吹動了臉上小小的粉雪,氣旋打了個轉,如小小的吹雪。
澤村拍下身上的水氣,這才開門,幸好他們出門前穿得厚。
「不知道午夜前會不會停。」
「如果還下的話去寺院嗎?」
澤村凝神思考,瞥了一眼窗外,道:「再看看吧?」
菅原坐在暖桌裡笑著說:「在家裡也不錯。」
澤村也坐進去,對上菅原笑得彎彎的眉眼,應和道:「嗯。」許是歲末,今天他覺得特別放鬆,懶洋洋地。
就算只與他窩在溫暖的屋裡,也是很棒的過年。
單純的喜悅。
吃完蕎麥麵,澤村翻閱著旅遊雜誌(今年菅原送他的生日禮物是溫泉旅行),菅原則是邊吃著橘子邊隨意看電視。
窗外已經全黑了,澤村沒有發現菅原什麼時候消失在他對面,只聽他喊他「雨停了!」
他回過頭去。
他們走在夜幕下。
「幸虧你買的是半指套,這樣就方便牽手了。」若隔著手套,一絲溫暖也無。即使兩人十指冰凍,但要比手套裡虛假的溫度還要好。
菅原側過臉,澤村看見他載滿笑的臉,鐘聲已經開始響了。
第一聲。
「我想啊,雖然全日本都在過大晦日、全世界在過著跨年,但大地你的大晦日卻是唯一的。」菅原拉住澤村的手,將他拉得側向他,他瞇起了眼笑「大地,生日快樂。」
「嗯。」澤村也勾起嘴角,寒冷讓他們雙頰都罩上紅暈,他卻覺得他們是冬夜裡唯一的兩盞燈火。
菅,與你一起過的日子,才是世界唯一的。
『『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。』』
「今年也——多多指教!」菅原高呼著玩起雪,他們在鐘聲裡越走越遠,小到只剩兩個模糊的背影,與雪融在一起。
一片雪白。
那之後,就是他們的故事了。
無人知曉,只是他們二人,存在於世界某處的故事。
END
題目來源:http://www.plurk.com/p/kc9lhu
#1牽手
他們並不常牽手。
除了行人的眼光,當然也是沒有那個必要。
但偶爾,在人潮擁擠的時刻,觸及的手掌心卻是特別溫暖。
彷彿震動著心跳的手心。
人群中,只有他,在迎接、在等待他的手。
然後他握住這段頻率,鼓動漸漸同調。
有時候菅原會想,若是他們從不認識,那就只是雙陌生的、素不相識的手。
一點也沒有特殊之處,沒有那樣子獨一無二的紋路,這麼想著,他如同爬小山般悄悄攀附手掌直至覆蓋正在盯著電腦專心作業,戴著眼睛的那個人之手。
他似毫無受影響般兀自動著滑鼠,也不管其上的小小累贅,菅原的手就這樣跟著他移動、然後點擊,右鍵;左鍵。
「嗯?」澤村發出漫不經心的鼻音,菅原無法解釋他有多喜歡這一聲應和,於是他直接捉起他的手,細細研究。
「怎麼了?」他一手摘下眼鏡,嘴角微微上揚地問,也不惱徹底地被干擾作業。
「沒什麼。」菅原觀察著他的手,有點粗糙、溫暖的顏色,上面有較深的手紋,但卻不複雜,乾脆俐落。
「沒什麼。我只是看看。」
雖這麼說,但他們都笑了。
某一天,空無一人的街道上,菅原忽然牽起了澤村的手。
細細從縫隙中穿過手指,直到密合在一起。
傳說中的戀人牽手。
澤村心中略略詫異,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牽。
但沒走多久菅原卻笑了出來「大地的手,都是手汗。」說著他微微鬆開了手,他們指尖連著指尖,保持著剛剛好的距離。
「也許那樣不適合我們。」澤村說。
但他們仍可以換個方式相愛。
指尖摩擦著對方的手心,直到其上的薄繭,或是生命、感情、智慧都深深記憶,他們能不能,一起走一趟顛簸的掌紋?
然後他能閉著眼睛找出他手心的痣,或是無名指上,通往心臟的血管。
咚咚、咚咚,不必開口,脈搏說著一句句銘記於心的話語。
END
#2 買東西
思考著對方喜歡吃這樣東西,而下意識地放進購物籃中,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習慣動作了呢?菅原回神過來才發現,不禁莞爾一笑,卻還是任由它繼續放著,並捨棄一些自己的喜好。
商店街最後一個攤位的鯛魚燒,他很喜歡的樣子。
給他一個驚喜吧。
回了家才發現,擱在桌上的購物袋,放了重複的東西,甚至連他放棄沒買的他也已經購齊。
「上次你說這個很好吃。」澤村正要拿出熱呼呼的鯛魚燒,卻看著他的手一楞。
他們不禁相視而笑。
我以為你今天不會買菜的。
嗯,的確是心血來潮。
連匆匆而來的興致都一樣默契。
下次,還是一起購物吧。
不過不同口味的鯛魚燒,可以交換著吃。
覺得好吃的不是你嗎?
欸?難不成你沒那麼喜歡?
『鐵定是配著你的笑容,才覺得有滋味吧。』看著菅原的臉,澤村不自禁地想。
搞半天我們都以為對方很喜歡啊?
「不。」菅原咬了一口澤村遞過來的食物「從現在開始喜歡了。」
摻加了美好回憶的任何食物,果然都很美味。
於是他們一起購物。
手指尖碰在一起的時候,澤村說了:「抱歉,剩最後一包了,可以讓給我嗎?我的戀人喜歡吃這個。」
菅原露出狡黠的笑,道:「喔?如果你的戀人長得比我帥的話,我可不會輕易讓出來喔。」
「嗯。」澤村輕應一聲,覆上菅原放在包裝上的手「我勉強承認你是比我帥那麼一點。」然後抓起菅原的手連同那袋『激辛咖哩包』一起放進購物籃中。「不讓就算了,一起帶回去就好了。」他笑著,推著推車繼續起步。
「欸——要不我連烹調也一起做了吧。」菅原跟著他的步調慢慢走。
「那個就敬謝不敏。」
他們就這樣一步一步,不快不慢地走著,好像一切都很自然。
殊不知每個腳印都是時間。
他們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,但所幸直到現在,他們還是並肩而走。
所幸他們都一起經歷過了。
從超市出來,不小心花光了身上的錢,兩人搜遍身上角落才湊出一尾鯛魚燒的錢。
那就一起吃吧。
然後猜拳決定口味。
「嘖!」小小的嘖聲抱怨。
但幸好你愛的口味我也愛。
END
#3 吃早餐
咖啡機慢慢地濾出咖啡,濃郁的香氣即刻充斥鼻間,澤村對於咖啡並不要求,剛好就好。他跟著隨手打開的收音機哼唱著〈Going To A Town〉,一邊拍打著咖啡機,唱到「I'm so tired of you……」他心想,無論Rufus Wainwright厭倦什麼,他是絕不會厭煩這樣的早晨。
慵懶而慢板的早晨。
「Tell me~」
「告訴你什麼?」一道聲音倏然打斷澤村的哼唱,事實上他也只在「Tell me」兩個重音唱得特別大聲,其他記不清的歌詞就這樣糊弄著唱在嘴裡。
他轉身,菅原帶著疲憊充滿睡意的臉映入眼簾,他還打了個呵欠。
來了,他不會厭倦的人。
「現在才醒啊。」
坐在被爐裡菅原還是昏昏欲睡,側臉貼著桌面,澤村拿著馬克杯塞入他手裡,菅原兩手環握著馬克杯,好像很溫暖的樣子,澤村轉身開了電視,卻沒有關掉收音機,並叮囑了一句「在被爐裡窩著會睡著的喔。」
直到「ain't gonna be alone」最後一段長音唱完,澤村看了一段氣象回頭,正要開口「菅……早餐……」卻發現他握著咖啡就這麼睡著了。
「またテレビつけたままで スヤスヤ どんな夢見てるの?」收音機換歌了,配合著眼前情境,澤村忍俊不禁笑出來。即使是在桌子上睡著,他的神情仍那麼安穩,慢慢地、綿長地呼吸著。
他就這麼看著看著,不小心眼皮也漸漸沉重。
幸福令人酣眠。
你在做夢嗎?夢到了什麼呢?能不能也進入你的夢鄉呢?
慢板的早晨一聲一聲越來越慢,直到休止符。
菅原醒轉時猶迷糊著,肩頭上的毯子卻先滑了下來,他擤擤因為起床而有點鼻音的鼻子,咖啡香仍圍繞在鼻間。記得大地幫他泡了咖啡,抑或這是夢境呢?他下意識地縮縮手,卻發現握緊了另一個人的手。
喔,比咖啡溫暖的在這裡。
澤村在桌子對面睡著,伸著手被他覆蓋在下。
電視已經關了,收音機也寂靜無聲,只有滴答滴答的時鐘聲。
菅原沒有動自己的手,在桌子另一邊卻發現一張紙條。
「因為你睡著了所以早餐泡湯啦。醒來一起吃早午餐吧。」菅原看看時間,嘴角上揚,哎……都這個時候啦。
手心的溫度發燙,溫暖令人偷懶。
休止符畫到此刻也差不多了,菅原以「大地。」作為早晨第一個音。
他甦醒的時刻,就像漫長的附點,終於還是繼續奏了下去,儘管是慢板三拍子,如此低緩而沉靜,但每日每日重返伊始,反覆記號,與反覆記號,沒有終止符。
最後他們在被爐裡以腳趾推搡做早午餐的責任,或是其中一人起身去買,不然打個電話叫外賣。
他們不是真的偷懶,只是在他們享受完溫暖的餘裕前,暫時只能餓著肚子了。
END
#4 看書
他們會各自做各自的事,在同一個空間裡。
漸漸地已經是習慣。
如果房子再大一點就太空曠,再小一點就太擁擠。
這樣子,這邊零散地堆著澤村的CD,那邊放著菅原的美國影集,也許有塵封的吉他,也有幾株觀賞植物、成堆的書籍、話講到一半放下的水。
然後再放上兩個人。
剛好是生活的形狀。
凌亂到剛好的程度,就還能找到自己的東西,偶爾將對方的物品歸位,不小心好奇起來,查看了一下午,回神過來發現四周一片狼藉。
他們就是這樣在一起。
不一定每個人都像他們一樣,而他們有他們的方式,那是一種默契。
「在看什麼?」菅原低下頭,剛洗完澡的熱氣帶著清澈的味道,澤村稍稍偏了偏頭,視線卻沒離開正在看的書。
「最近長官迷上了葡萄酒,他熱情地推薦我,但我一竅不通……」光聽聲音菅原就猜得出他眉間有幾波皺褶,澤村翻開的頁數上,正在為入門者解說基礎知識。
他看向桌上的酒,澤村繼續道:「這是他送我的酒……唔,我正在想怎麼喝。」旁邊擺了三種杯子,規格不一。
菅原知道,澤村屬於那種會看完使用說明書的人種。
忽然之間,視線昏暗。
「不先試試盲飲嗎?」他的聲音似一種邀請。
直到冰冷杯口碰觸嘴脣,澤村方知是真真正正地盲飲,他眼前仍被菅原的手遮掩,初入口中的味道刺激而酸澀,他無法抱怨菅原有些粗魯的動作,因為他被大腿上的觸感分去了心,另一個人的體重附加上來,他被壓制住了,動彈不得。
沿著嘴角滴落的汁液,被另一雙脣吮去,他一點一點留下痕跡,拾級而上,直到探索至脣,然後他們交換舌尖,漸漸地不酸了,在反覆攪弄混合中,變成彼此的味道,酒水早已吞嚥,喉嚨卻乾渴起來。
他摟著他的腰,進行葡萄酒的初級知識。
是波爾多亦或伯根地的形狀?嗯……軟木塞上的香氣,是醞釀許久,未曾開瓶的良飲,不等醒酒就品嘗的話,會被他的苦澀嗆到嗎?
但他等不及了,等不及了。
試圖搖晃,只是連他都一起暈眩。他會漸漸醒過來嗎?如他漸熱的體溫。最後看看他的顏色,嗯,看不透、他是飽滿的成色。
他屬於哪一株葡萄?又在什麼時節採收?他曾結過冰霜嗎?從什麼樣的土地生長?濃嗆的單寧衝入口中,只怪他太急躁,但他用舌尖徹底去感覺,木桶、果實、香料……啊,其實他猜不透他。
他挪開他的手掌,只想好好看看他,讓他們看著彼此。
原來不似他的聲音一樣鎮定,是因為主動的行為而感到害羞嗎?
就像吞入口中後湧起的香氣,原來他是這個模樣,遠比想像中美好,事實上他還沒有真正品嘗。
菅原的手環住澤村的脖頸,而澤村埋在他的頸首,髮與耳的分際。
他們不需要太多言語,他們只要專注彼此。
他是本不必閱讀的書,就像剛開始,他們也不知道彼此的模樣。
如盲飲。
所有使用說明都緩緩了然於心,注入生活裡,融合一起。
愛與被愛本就是一場摸索,沒有答案。
玫瑰紫的液體殘留脣上,他以舌尖描繪,它就一點一點滲透,彷彿拓印於脣紋之上,而他們都沾染了一樣的顏色,像是醉了。
他便是他的那瓶酒,那個年份,那份剛好的經年。
他會慢慢地、悠長地品味,就像他們滋潤已久發酵的溫醇感情。
「讓我嚐嚐你的風土*吧。」他低聲說。
END
*Terroir:風土條件
#5 抱抱
菅原覺得最近自己的精液濃度大概如早餐的豆漿一樣濃。
炎熱的酷暑讓他們提不起勁親熱,下半身懨懨地,只撐得起短暫的衝動。
僅僅相互貼在一起,沒一會兒他們就全身淋漓。
菅原與澤村赤裸著交錯頭顱,如交頸的動物,彼此慰藉,汗水沿著臉的曲線滑落,經由鎖骨,起伏於褐色肌膚之上,他們淺淺地喘息,直到呼吸急促,他們握著對方,貼在一起摩擦生熱。
濕髮服貼在額上與耳邊,他們微微閉眼擱在對方肩膀,如棲息的鳥,漸漸地他們動作漸緩,不由自主笑了。
笑了於是興致全無,各自癱軟。
「唔、實在太熱了。」菅原低聲抱怨,他感覺自己就要蒸發在這個夏日,熱氣讓他的頭發暈,有如中暑,全身黏膩,兩個發熱體更不想靠在一起增進溫室效應,夏天居然令他們連擁抱都困難。
而他們只供得起一檯呼呼吹的風扇,不然就只能在外開房了。
噢,饒了他們吧。
不滿足。
明明在相知之前全然依靠自己,什麼時候開始也已經耽溺於互相溫存?
還是習慣使然?
他們沒有想到他們會習慣做愛,卻已經記憶在身體深處。
「不行!要想個辦法!」菅原跳下床,大聲宣告,然後澤村把手放在他伸出的手上,他們匆匆忙忙脫著衣服,三兩步走入浴室,轉著圈如跳舞。
大力的水柱沖濕了他們,帶走身上的暑氣,他們跌進浴缸裡禁不住笑了起來。
在如大雨般的水裡,眼睫毛的水珠來不及眨眼就落下,他們忙著親吻。
鬢髮與瀏海盡皆淋濕,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,彎彎曲曲,如他們身體蜿蜒的水痕,他們擁抱,額貼著額,然後突然靜止。
原來可以好好抱著彼此他們就很滿足。
在開始之前,他們反而慢了下來,享受此刻我愛你、你也愛我,他們慢慢地相愛。
明年、後年、以及之後年年,他們會依然如此,時而急切如年少時候,時而又懂得放慢步調。
他有一部份仍像從前,不好的習慣與小脾氣卻漸漸改了,但又隨之增長了固執與彆扭,埋頭生起悶氣。
但他們知道他們是為了彼此好的。
於是也吵不起來。
浴缸的水漸漸漫了起來,淹過他們的肩頭,澤村要比菅原慢一些些,再等等,等一下下,他會在水中進入他,帶進一些水,會有些乾澀,但最後總會習慣。
再一會兒。
他們靜待著。
END
#6 相談
「怎麼有點吵?」
「天陰了,風很強,我怕等一下就下起雨了。」
「我這邊天氣很好。」
「真羨慕你,已經連續好幾天天氣很差了,然後一直喝到難喝的咖啡。」
「哈哈,看來你很難受啊。」
「嗯……我想回家。」電話那頭的聲音低了下來,帶著一點沙啞。
「我買了一組組裝式櫃子。」
「我猜猜,是上次IKOA那款有著橘色門的那款嗎?」
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你上次看起來就深受吸引。」
「我以為我藏得很好……啊、上面說,建議兩人組裝。」
「我很快就回去了。」
「什麼聲音?」
「你聽見了嗎?飄起了雨,我沒帶傘啊。」聲音聽起來有些懊惱。
「別感冒了啊。」
「我會小心的,一個人生病是最糟的。」他以公事包遮著頭,稍稍探出眼睛查看,卻覺得雨只會越下越大。
「如果真那麼不幸,你不會一個人的。」
「那好啊,快遞菅原孝支過來,我不藥而癒。」
「啊!家裡這裡也下雨了,太陽雨。」
澤村很想鑽進話筒裡,回家去,他的家在離他很遠的地方,現在就貼在他的耳邊。
「我決定跑回去。」澤村下了決定,正想掛電話。
「大地,你離旅館很遠嗎?」
「其實不遠了,怎麼了?」他聽見電話那邊的嘈雜聲,伴隨像是在移動的雜音,砰砰咚咚的,片刻之後,菅原的聲音已經不像在室內那樣背景音沉靜。
「快!大地!跟我一起跑!」菅原歡快的聲音從而耳朵那旁傳來,澤村卻一時懵然,直到菅原再次催促。「大地!」
他的身體先於腦袋衝出了雨幕,他滿臉是雨,吵雜的世界中卻始終有一個地方安靜,他衝刺了一段,沒多久終於到了旅館。
他這樣跑著的時候,好像回到多年前,他們仍是少年,他停下來的時候還帶著些許興奮,跑步帶起的熱度與身體的冷意此消彼長著。
「到了嗎?」那邊的聲音傳來,好像還帶著那裡的陽光與溫度。
澤村忍不住低聲笑了「你是小孩子嗎?居然跑出去淋雨。」記得孩童時喜歡在雨裡衝刺,但已經不這麼做很久了。
菅原也笑了「很好玩啊,在雨裡面全力奔跑。」
澤村好奇地問:「那你跑往哪裡?」
「你的方向。」
兩個落湯雞於是掛了電話各自去洗澡了。
澤村泡在熱水裡想了想覺得還是過於魯莽,但若被大雨困在外面他也很困擾,至於菅原,大概是一時興起吧,他也習慣這樣的他了,他又不自覺勾起嘴角,看著水平面上被他弄出的動靜,將自己的臉半張埋入水面。
他想他了。
他在睡前又打了一次電話,那頭已經發出濃濃欲睡的鼻音。
「你如果感冒了怎麼辦?」他不禁擔心地問。
「那你快點回來啊。」菅原的尾音拖得老長,字字帶著濃重的鼻音,講話已經有點心不在焉。
被他這樣一說,澤村也不知道怎麼講他了,只好作罷說道:「晚安。」
那邊已經沒有了聲音。
澤村掛了電話,裹緊棉被,準備再次面對一個人的夜晚,並不會很快入睡,但他也只能無奈地等著睡眠到來。
電話卻再次響了。
「……大地?」菅原的聲音迷迷糊糊,明明已經說不太清楚卻還是打起精神想說。
澤村很意外,因為菅原明顯很想睡了。「嗯?」
「我剛剛有記得說嗎?晚安。」
澤村不禁失笑,心臟卻砰咚砰咚大聲跳著。
「嗯。」
那邊的人像終於完成了任務,滿足地呼出一口氣,變成電波、再變成沙沙雜音。
他閉上眼,靜謐的房間像是變成他心臟的心室。
最後澤村很快就睡著了,他的心情很好,今天晚上,他就可以回去了。
回到陽光、雨、以及他在的地方。
END
#7 坐車
車子的一個顛簸震醒菅原,他欲張眼瞳孔就立刻被陽光閃得收縮,他反射性伸手遮擋,他一時恍惚忘記了自己身在哪。
身邊的澤村安然地避著眼仍在睡,並沒有受到他影響。
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肩膀,剛剛兩人的頭相抵,他又輕輕靠了回去,以免澤村的頭掉下來。
他們要坐長途巴士去旅行,車上大部分乘客都睡成了一片,誰也不認識誰。
菅原眨眨眼,窗外的景色快速退過,他還沒有完全清醒,眼睛無神地追逐一棟棟房屋。
這是哪裡呢?
會通往哪?
他們會一起走到哪裡?
旅行是種拋離,彷彿塵世只是前世的喧囂,在遙遠的地方,沒有人認識他們,他們更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。
只有他們。
車子迅速疾駛進隧道,視線一下子暗下來,這是一個很長的隧道,車廂內非常昏暗。
隧道是一個神奇的空間,它是一種通道,而它真正會通往真實的世界嗎?
或許他們將會前往一個再也不能回去的地方。
菅原摸索著澤村的手,輕輕搭在掌心,而澤村似有所感,反手握住了他,呼吸粗重了一點,大概是沒有睡得很熟吧。
菅原因為這樣的相握突然感覺到安心,懸在半空的心臟像是緩緩降落下來,落在這個小小的空間。
無論如何,他始終在這裡,在身旁。
他動了動手,他們手指交叉著手指,又變成十指相握。
就這樣,無論去往何方,都很安心。
車子駛離隧道,迎面的陽光大片灑落,菅原瞇起眼,鼻間還有澤村髮絲的味道。
陽光照亮他們的手,他們仍沒有放開。
他們可以去往任何地方,然後繼續緊握著手。
隧道的洞很快就小得看不見。
無論之前的世界是什麼,他已經選擇了這一條路,然後義無反顧地直直前進。
END
#8 換衣服
「大地,你看。」
澤村正在翻找衣櫃,打算換衣服,菅原仍坐在床上翻著雜誌,不知道打算何時才動作。
澤村也懶得催他,他也習慣菅原有時候會分心做別項事情,東摸摸西摸摸的個性,所以他預先將菅原的背包拿出來放在桌子上,順手也抓起自己的東西塞入包裡。
澤村湊過去看菅原手上的雜誌,菅原指著上面的圖片道:「這是票選男生脫衣服最帥的姿勢前十名欸,你覺得咧?」
澤村順著他的手指看著,一面不自覺學起照片上的動作「這樣……這樣嗎?」
菅原摸摸下巴,皺起眉「好像不太一樣?」
「嗯——」澤村又擺擺手,覺得自己的手好像要打結了,菅原也過來幫他一把,擺弄著他的手「喏、就這樣往前脫?」澤村一用力,背部的蝴蝶骨凸出來,背部的肌肉緊繃起來,經常鍛鍊的身體呈現恰好的鬆緊曲線。
菅原心一動,突然覺得這樣的排名也是其來有自,不是空穴來風。
他拉下動作到一半的澤村的頭,隔著衣服卻準確無誤地親向嘴。
澤村被打斷了一瞬,隨後更快地脫下衣服,嘴角已經堆起笑「幹嘛?這樣不是更近?」說完俯身就啄了一下菅原的脣。
他們互相對視了一會兒,澤村像突然感覺到什麼,往下一看。
菅原紅了臉,不待他開口就按著他抱入懷裡,張口咬住肩。
他咬得一點也不疼,澤村順勢擱在菅原肩上的頭也感覺熱氣上湧,他開口,還有點啞:「如何?」
「嗯——還不錯。」身材也不錯,菅原忍不住輕笑出聲「呵——」
澤村拉開點距離看著他「那你也脫吧。」
菅原還是笑「噗——這樣我們就別出門啦。」
澤村皺眉,像是覺得可惜。
他們互看了一眼,忽而都笑開來,大概是看懂彼此眼中的訊息——回家再來。
END
#9 晴天
「嘿——!大地!」菅原跳耀至至高點,手延伸出去更高的地方觸及球,力量又繼續傳導,球旋轉出去,澤村的掌心伴著風已至,扣了下去。
澤村落到地面的時候,哨聲剛好到了「比賽結束!」
澤村與菅原互相擊掌。
對面的球員還在喘氣,燈光照亮他汗濕的額頭,他看著澤村與菅原的動作無奈地一笑「你們還是默契那麼好。」
澤村擦擦頭頂的汗,笑道:「現在不比從前了,才那麼一會兒就流那麼多汗,以前打球就像體力永遠用不完一樣,打個一整天也不會累。」
「是啊。」菅原在一旁插著腰附和。
「喔——對了,你們是高中時候就認識的嘛,現在都大學畢業了還那麼要好。」旁邊一人說。
對面的球員是今天第一次與他們交手,聞言露出驚訝的神色:「這樣你們認識可真久,難怪默契沒話說。」
澤村與菅原相視一眼,彼此都看見對方眼中的笑意。
雖然平日工作也很忙,但是他們還是會空出時間給他們共同的所愛——排球,在週末的時候去附近的體育館與陌生人組成野隊,去的時間久了,變成球友,也有對手與朋友了。
菅原時常笑著說他們大概打著打著就一輩子了。
澤村沖完澡出來的時候更衣室已經幾乎沒人了,他擦著短而硬的頭髮——這髮型也是十年不變——看見菅原已經換好衣服了。
「大家都回去了?」他套上衣服,與菅原一起走出更衣室,才知道空無一人的原因——下雨了。
澤村透過體育館的窗戶往外看,淅淅瀝瀝的雨不停落下,在屋簷滴成串。午後雷陣雨,一下就是滂然的雨勢,不知何時才會停歇,澤村往左一看正巧看進菅原眼睛裡,他明白他的意思。
他們都沒有帶傘。
暫時只能在體育館內等雨停了,澤村撿起球場一角的排球,隨意把玩起來。
見狀菅原笑笑:「真覺得力不從心?」
澤村盯著球若有所思「嗯,與想像中的動作總有點偏差。」說完他做了個苦笑。
「嗯,今天最後一球,你勉強了吧?」
澤村移開視線,看著他,只是說:「不愧是菅。」
菅原聞言一笑:「你可以不承認。」
澤村做了個『不行』的表情「在你面前我總是無所遁形。」
「是嗎?我可是只惦記著你的好。」
雨聲中,館內起了微冷的濕意。
澤村把球推到菅原腳邊,球慢慢滾動直到抵住菅原的腳停下來。
他們無聲地望著彼此。
菅原笑起來,招牌的痣在眼角晃。「害羞了?」
澤村摸摸毛絨絨的後腦勺,並不答話,在一起那麼久早已不會容易害羞了,只是他言語上的小欺負,對他來說是種縱容而已。
他探過身,冰涼的手輕輕環住他的腳踝。
氣氛似乎一下子變得危險起來。
菅原順勢躺倒在冰冷地板時還掛著笑意,溫熱的身軀漸漸壓上來。
他低下頭耳語「那像這樣是好、還是不好?」話語底下帶著試探,也隱隱有著期待。
這話讓菅原的心上如羽毛輕輕搔癢而過,他不住吃吃輕笑,乾脆戳破曖昧情況,環抱住熟悉溫暖的他。
「好啦,我知道你妄想在這種地方很久了。」
「什麼!才、才沒有。」靠在菅原耳邊,滿是他氣息的地方,澤村大窘,結結巴巴否認。
「不然呢——器材室?更衣室?」
澤村臉紅到耳根了,拉開距離「菅——」說到一半卻倏然停止,對上另一張紅撲撲的臉。
「我都想過了你不可能沒想過。」菅原說,好似在耍賴,透亮的雙眼閃著光,伴著嘴角止不住的上揚。
澤村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堵住他的脣,冰涼冷透的雙瓣很快就彼此取暖。
誰也沒注意到,窗外雨霽,在水窪上劃出一道彩虹。
(當然他們還是懂得適可而止的。)
END
#10 雨天
澤村在微涼的雨意中甦醒,然後他睜著眼聽了一會兒。
夜裡身邊的人輪廓模糊,只是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來樣貌。
但他已經在腦海中演練多次,閉上眼睛都記得清晰。
他披上羽織,看著窗外的樹影被雨滴打得搖晃,他忍不住想這個城市的水將會流向何處。
點點滴滴,最後匯流在一起,終不知去向,是大海嗎?他鼻腔間充斥涼意,嘴脣上乾癟的皮蜷曲在一塊,他便用溫暖手指的熱咖啡濕潤他們。
「睡不著還喝咖啡?」不知何時從他披著的羽織鑽進來的如貓兒的人在他身後環住他的腰,靠在他肩膀,側頭問。
他只是微微笑了,轉身時順手擱置了咖啡在窗台上。
然後他回抱住對方,沙啞的聲音低低說:「已經凌晨四點了。」
月色照進屋裡拉長了兩人的影子,雨水的溼度彷彿也循著同樣的路滲透進來,空氣間盡是水氣。
只有懷中的人是溫熱的,散發著熟悉的氣息。
他埋入菅原的髮間,柔軟的頭髮輕輕搔癢,菅原的手搭在他背後,傳達著安心的力量。
「被菅察覺了呢。」
「大地的一切我都知道喔。」他感覺得到那人笑起來,瞇著眼,眼角帶著細細的皺褶,是溫柔的笑意。
『謝謝你。』澤村在心裡想,因為說出來會被菅原罵道:我們之間不需要道謝。
本也沒什麼,就是個如雨水一般涼的夜,在天亮之前就會好了,在雨停當下就會好了,但你不讓我獨自面對,我也坦然接受你的溫暖。
他慢慢摩娑他的臉,手指挪移,拂過臉頰與眼瞼,月光在立體處投下亮光,沿著他的鼻翼落下蜿蜒的陰影。
隨著他動作菅原小小彎起眉,終於忍不住笑了「……好癢。」澤村禁不住去親吻他的鼻頭。
我們相愛的證據必在這些細節,在你的眉眼,我的指間,我們之間0釐米的相觸。
縱然生命偶有雷雨,但你總在適時的時候,給予溫暖的懷抱。
什麼都不必說。
那就足以度過所有偶陣雨。
END
#11 途中
菅原發現自己坐在一台公車上。
窗外樹影稀疏,陽光有些蒼白,應該是很溫暖的,但他沒有感覺到太過熾熱的溫度。
公車的速度剛剛好地緩慢,一如往常帶著穩定的節奏,像是催眠曲。
他靜靜地看了窗外一會兒,然後看像車上,車上空無一人。
司機也看不清面容。
忽然間公車停了下來,然後有人上車。
是媽媽與小時候的自己。
剛開始他沒有立刻認出來,因為媽媽也年輕了好幾歲。
他看著戴著寬帽沿的自己走過去,穿著幼兒生不易弄髒的衣服,他不禁跟著轉過頭,他們坐在最後座。
公車發出放氣一般的聲音,又停了下來,菅原回頭張望,換成小學生的自己揹著黑書包,與同學一起嬉笑著上車。
啊……XX好久沒聯絡了。
就這樣不知不覺,中學同學、鄰居、親戚,紛紛都上了車,每當來到一個新階段,上一批的乘客就突然消失了。
公車停了,他隨著慣性抓著前面的座椅,身體前後擺動。
一個人上車了。
菅原看著他,他就這樣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。
剛剛他旁邊的座位一直都是空著的。
大家紛紛坐在不同的位置上,好似跟他沒有關聯。
然後東峰也上車了,高中時代排球部的部員們吵吵鬧鬧地走上來,經過他們,最後排球砰砰砰地溜過走廊。
他跟澤村的頭自然而然地跟著球擺動著,然後他忽然回頭看向他。
菅原覺得這個笑容有點熟悉。
還帶有青澀的、高中時的大地。
下一站停靠前菅原的心不禁提了起來,在公車停下來的時候,他忍不住抓住了身旁人的手,捏住他的掌心。
他很快回握,捏緊的力量像要傳予他如同那個力道的堅定一樣。
他側頭看向他,卻已經是稍微成熟的、大學的大地。
很快地大學同學們消失了,人越來越少,再來是僅有的工作夥伴。
身邊人的手改為以掌覆上他的,他們的手一樣有些痕跡,比起少年時候更加寬而大的手掌,令人安心的線條。
菅原瞥見上頭的戒指,抬眼一看,正是天天見到的臉,那麼熟悉,上面的每個紋路,他都記在心裡。
再次停下的時候,有人開始下車了。
不知道從哪來的人從走道後筆直地走向前方,毫不猶豫地下車。
菅原漸漸懂得他們不道別的背影有著什麼的含意。
在父親與母親走的時候,他緊緊捏著大地的手,怔怔地望著他們,無法動彈。
那隻手已經有了皺紋,但卻仍然帶給他力量。
他走的時候他不敢置信,一度拉著他的手不放,只覺掌心霍然充滿了冰涼的空氣,但最後只能看著他黑中摻著白的頭髮朝著前方走去。
他坐在原地翹首,與所有人不同,他扶著下車處的欄杆時,回頭看了他一眼。
他微笑著擺了擺手。
菅原不由自主也朝他揮了揮。
然後他又獨自一個人坐在空無一人的車上,遠處亮著並不刺眼、溫和的白光,好似在溫柔地接受著他,他望著前方,覺得漸漸地安靜下來。
他的身體漸漸縮小,逐漸變成如嬰兒般幼小及嫩白。
他想睡了。
菅原醒來,眨眨眼,發現手正與人緊握著,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,然後他才聽見自己的心跳聲。
他微微彎曲手指,那人被他吵醒,朦朧地道:「怎麼了?」
他又縮緊了手,起了薄薄的手汗,但他能感覺心臟的血液流動至掌心,向下撲咚撲咚地拍打著。
雖然他沒問,但他想這人的回答,一定也與他一樣。
——會害怕嗎?
——不會。
他靠過頭去,聽見他的心跳撞擊在胸膛上咚咚、咚咚的聲音,他為他明天早上醒來,仍能在耳邊聽見這樣的鼓動而安心。
於是他又再度睡去。
END
#12 兩人靜
白色棉被如山巒壘壘,從中冒出一顆灰色的頭,雜亂的頭髮糾結翹起,像是雪地裡的一隻灰兔子。
菅原茫然注視窗外雪白的陽光一會兒,才意會到已經是白天了。
他想了想,躺回被窩裡,拱了拱另外一人的下巴,那人動了動,習慣性地——像是做過無數次——伸起手抱住他。
因為被窩外的寒冷,菅原的頭不住往澤村溫暖的胸膛鑽,他伸手也抱住他,腳抬起放在他的小腿,像章魚一樣抓住他。
澤村終於醒了,他睜開眼睛,眨了好幾下,意識到懷裡的人,他沙啞地低聲道:「早安」。
他又發呆了好一會兒,沒多久眼神變得清明,他終於醒了,他於是滑下枕頭,鼻尖抵住菅原的蹭了蹭。
「菅,早安。」他輕輕在他的脣上啄吻。
菅原睜開眼,還帶著睡意,小小打了個呵欠,伸手摸了摸澤村的下巴,眼神好似沒有焦距,他咯咯笑起來「粗粗的。」
澤村也戳戳他下頷,像是一片新生的青草地,他輕笑:「你也是啊。」
終於兩人著手起床。
一左一右並肩刷牙,再一起刮起鬍子,對著鏡子打了個呵欠。
菅原罩著厚厚的外衣,轉身對經過的澤村招呼道:「看!融雪了。」
由於半夜是澤村生日的關係,他們很晚才睡,現在起床,陽光已經高高懸掛,在雪上反射著光。
澤村見狀攏攏袖子,好似真的打了個顫「這樣外面一定很冷。」
「嗯。」菅原看看雪地融化的痕跡「不過是晴天。」
他們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後,換上厚衣服出門,這天商店會提早關門,要買東西只能提早了。
「喏、壽星可以隨意買。」菅原一揮手,像是招待一般。
澤村笑起來:「你一副『這裡我全包了』的樣子。」
不過他還是只買了需要的東西。
菅原比平時還要興奮,哼著小調挑選火鍋料「明天吃大餐~火鍋~♪」他拿起螃蟹「還有大螃蟹♫」
澤村瞥瞥他的籃子,覺得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,不過他還是別繼續看下去更好。
兩人從電車下來的時候卻下起了雨夾雪,早上的陽光已經消失,天空陰陰灰灰的,他們狼狽地拉起帽子勉強前進。
風大,他們抓著彼此的手免得一個走不穩滑倒。
終於到家門前時菅原眨眨眼,睫毛上的雪花落下來。
他看著暫時還不停歇的雨喃喃道:「唔、霙……」他鼻子呼出熱氣,吹動了臉上小小的粉雪,氣旋打了個轉,如小小的吹雪。
澤村拍下身上的水氣,這才開門,幸好他們出門前穿得厚。
「不知道午夜前會不會停。」
「如果還下的話去寺院嗎?」
澤村凝神思考,瞥了一眼窗外,道:「再看看吧?」
菅原坐在暖桌裡笑著說:「在家裡也不錯。」
澤村也坐進去,對上菅原笑得彎彎的眉眼,應和道:「嗯。」許是歲末,今天他覺得特別放鬆,懶洋洋地。
就算只與他窩在溫暖的屋裡,也是很棒的過年。
單純的喜悅。
吃完蕎麥麵,澤村翻閱著旅遊雜誌(今年菅原送他的生日禮物是溫泉旅行),菅原則是邊吃著橘子邊隨意看電視。
窗外已經全黑了,澤村沒有發現菅原什麼時候消失在他對面,只聽他喊他「雨停了!」
他回過頭去。
他們走在夜幕下。
「幸虧你買的是半指套,這樣就方便牽手了。」若隔著手套,一絲溫暖也無。即使兩人十指冰凍,但要比手套裡虛假的溫度還要好。
菅原側過臉,澤村看見他載滿笑的臉,鐘聲已經開始響了。
第一聲。
「我想啊,雖然全日本都在過大晦日、全世界在過著跨年,但大地你的大晦日卻是唯一的。」菅原拉住澤村的手,將他拉得側向他,他瞇起了眼笑「大地,生日快樂。」
「嗯。」澤村也勾起嘴角,寒冷讓他們雙頰都罩上紅暈,他卻覺得他們是冬夜裡唯一的兩盞燈火。
菅,與你一起過的日子,才是世界唯一的。
『『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。』』
「今年也——多多指教!」菅原高呼著玩起雪,他們在鐘聲裡越走越遠,小到只剩兩個模糊的背影,與雪融在一起。
一片雪白。
那之後,就是他們的故事了。
無人知曉,只是他們二人,存在於世界某處的故事。
END